正文卷 第988章 业龙之血
第988章 业龙之血
太虚门,长老居。
年末将近,荀子悠照例与荀老先生聊了些论剑大会的事宜。
这些事,是荀老先生特意安排过的。
茶过三巡,正事聊得差不多了,荀子悠抿了口茶,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一句:
“老祖,您……教墨画剑法了么?”
荀老先生有些讶异,看了荀子悠一眼,淡淡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荀子悠沉默片刻,缓缓道:“墨画他好像……学了太虚神念化剑真诀……”
荀老先生瞳孔微缩,“你说什么?!”
荀子悠默默重复了一遍。
荀老先生目光一凝,“你看到了?”
荀子悠微微颔首,“我看到他,用神念化剑……杀了一只三品猪妖。”
荀老先生错愕住了。
半晌之后,他的眉头皱在一起,疑惑地看了荀子悠一眼,缓缓问道:
“你自己……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么?”
墨画……
学了神念化剑真诀?
杀了一只三品金丹境猪妖?
这些离谱的事,到底是怎么能联系在一起的?
荀老先生思索片刻后,对荀子悠道:
“你脑袋伸过来,我查查你的识海……”
他现在有一点担忧,荀子悠是不是在孤山神殿时,受了邪物影响,识海现在还有些浑噩不清,以至于容易异想天开,分不清乱想和现实。
荀老先生目露关怀。
荀子悠苦笑,“老祖,我没事,我真是亲眼看到的……”
荀老先生动作一滞,见荀子悠目光清明,不像说假话,便沉声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白天。”荀子悠道,“墨画去炼妖山,说要修个小法门,我无意间看到的……”
荀子悠将事情经过,一一都说了。
荀老先生皱眉,“墨画知道,你看到了么?”
荀子悠沉吟道:“我离得远,又收敛了气息,他全部心神,都放在猪妖身上,应该没察觉到我……”
一般修士,哪怕是金丹修士,与一只三品金丹猪妖厮杀,都必须全神贯注,拼尽全力,不可能有余暇他顾。
更别说,墨画还只有筑基境界。
荀老先生沉默不语,神情开始严肃起来。
荀子悠没有说话。
那他就不得不以认真的态度,来看待这件看似“荒谬”的事情了。
但荀老先生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他还是很难将这些事联系起来。
单一看,无论是学神念化剑,还是斩杀金丹猪妖,都是绝不可能的事……
墨画才筑基,怎么学神念化剑?
太虚神念化剑真诀,是太虚门无上剑诀,是镇派传承,是太虚门的禁术。
太虚门历代惊才绝艳的剑道天才,无一不是从小就苦修剑道,打牢根基。
一直修到金丹后期,神魂稳固,方能入门。
修到羽化,神魂出窍,才能小成。
直至洞虚,勘破虚实,方能斩神。
筑基修士……怎么学神念化剑?
何况墨画这孩子,他又不是剑修。
他是散修,幼时穷苦,估计都没摸过灵剑,没一丁点剑道根基。
本命剑也都没有,神念怎么去化剑?
还有,师承他从哪里来?
太虚神念化剑,条件苛刻,修行艰苦,传承封闭,本就不易学。
若要掌握,必要前辈高人指点,否则很容易行差踏错,练得走火入魔。
如今整个太虚门内,真正精通神念化剑的人,唯有他那独孤师兄一人。
他自己这个洞虚老祖,因为不走剑道,也不曾学过神念剑诀。
可他那师兄……
荀老先生心中叹息。
师兄重伤未愈,如同朽木,如今更是被封在了后山,命途未卜,怎么可能会传墨画剑诀?
即便此前有机会传,可墨画他一个外门弟子,根本就进不了后山。
师兄又自闭于剑冢,性情极孤傲且极孤僻,更不可能放下身段,亲自教墨画这么一个无亲无故,一点剑道不懂的小弟子修神念化剑。
再者说,墨画即便学了,也学会了,可……用神念化剑,越境斩金丹妖兽?
话本里也不能写。
这里面所需要的神念化剑的造诣,深得恐怖了。
神念化剑是一门深奥的剑诀,里面还分很多剑式。
化剑式,惊神剑,破神剑,乃至最终的斩神剑式……
一步一个槛。
要越境斩金丹,肯定要修到斩神剑。
可要修到威力最强的斩神剑式,不知要耗费多少年苦修,更不知需要倾注多少心血。
这是要岁月和心血浇灌的。
墨画神念结丹了不假,但年纪太小了,哪里来功夫,修出这么深的神念化剑造诣?
哪怕是他那个剑道之才惊绝一世的独孤师兄,在同样的境界,也做不到这样的事……
更何况,墨画的神念才刚结丹,强得有限。
纵使他修了斩神剑,倾尽全部念力,想斩杀一只金丹境的猪妖,又谈何容易……
……
室内一片寂静。
第988章 业龙之血
烛光摇曳,火光一点点燃烧。
荀老先生一言不发,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将这件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琢磨了个遍,觉得哪哪都是漏洞。
荀子悠不敢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荀老先生这才回过神,问荀子悠道:“你确定看到……墨画用剑了?”
荀子悠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他手里没剑,但并指点着眉间,而后双目之中,似乎蕴有剑光……”
“你确定是剑光?”
荀子悠被这么一问,也不太确定了。
他没看到全貌,只看到了斑驳的金色游丝,隐隐构成了一道剑刃虚影。
但这到底是不是剑光,也不好说。
“但是有剑意……”
“你确定是剑意?”
荀子悠又没话说了。
剑意归于神念,虚无缥缈,他只能凭自己的经验“觉得”是,但又没办法求证。
荀老先生目光一凝,便斩钉截铁道:“所以,这不是太虚门的神念化剑真诀!”
哪怕有万一,也绝不允许是!
太虚神念化剑,乃太虚门禁术。
墨画无论再优异,再受宠,可他目前的身份,仍只是太虚门的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偷学宗门禁术,可是天大的罪责。
一旦传出去,太虚门根本无法自处。
若是罚墨画,他打心底里舍不得。
偷学禁术,按一般宗门律法,轻则废去修为,逐出宗门,严重点的,是要被处死的。
若是不罚,就会授人以柄,遭其他宗门非议。
甚至在宗门内,也无法服众。
大家有样学样,都会想着去偷学禁术。
这是败坏门风的行径。
因此,墨画绝不可能学会太虚神念化剑真诀。
荀老先生道:“他才筑基,又不是剑修,怎么可能学会神念化剑?而且,他手里连剑都没有……”
荀子悠愣了下,觉得很有道理。
他只是先入为主,觉得有些想当然了,细细想来,的确这些,都不太符合神念化剑的剑法“规矩”。
只是墨画离奇惯了,他一时没想那么多。
但再离奇,也要遵从基本的修道法则。
在宗门的记载中,神念化剑,不是他这样子修的……
荀子悠点了点头,而后抬眸,看了眼荀老先生。
“那,老祖……墨画他用的是什么道法?是一类特殊的神念之术?”
毕竟三品猪妖都能斩死。
荀老先生沉默不语。
荀子悠察言观色,心中有些诧异,便道:“老祖,您老人家莫非……也不知道?”
荀老先生抬起头,默默看着他。
荀子悠当即察觉到自己多嘴了,立马老实了起来,低头喝茶,不敢多问。
荀老先生沉思片刻,对荀子悠道:
“此事有些蹊跷,但你也不必大惊小怪。筑基一人,斩杀金丹妖兽,此事多少有些荒谬……更何况,墨画那孩子,什么根基,什么底蕴,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他的阵法造诣,在同辈弟子中,或许算是一骑绝尘。”
“但若论正面的战力,就差得远了。”
“更遑论,凭一己之力,斩杀什么三品妖兽了,此事多半是……”
荀老先生顿了下,接着道,“是他身上,带着什么护身的宝物,危急时刻,自动护主,杀了那三品妖兽。”
“护身宝物?”荀子悠一怔,而后点了点头,“老祖言之有理。”
说实话,他心底肯定是不信的。
但他也没其他解释。
而且,这是老祖发的话,他更不敢反驳。
见荀子悠将信将疑,荀老先生索性便摆了摆手,“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是。”荀子悠拱手。
老祖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多嘴,荀子悠便行了一礼,“那老祖,我先告辞了。”
荀老先生微微颔首,看着荀子悠,又叮嘱道:“这件事……不要传出去,更不要到处乱说。”
“尤其是,神念化剑真诀……无论是真是假,一旦传出去,掀起风言风语,都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荀老先生语气无比凝重。荀子悠心底一惊。
他差点忘了,这是禁术。
禁术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谓禁术,乃禁忌之术,是禁止修炼之术,在道廷那边都是有记录的,是决不允许任何宗门修士再学的。
因此,墨画绝对不能学会神念化剑真诀。
荀子悠知道了利害,当即心中凛然道:“老祖,我会把这件事忘了。”
荀老先生点头,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荀子悠郑重拱手,而后恭敬退去了。
长老居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烛光摇曳。
荀老先生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心思却如烛火,浮动不定。
这件事,他是没办法相信的。
即便他想相信,但这种太过违背常识,而且一点因果迹象都没有的事,他实在给不了自己一个解释。
更何况……师兄他……
荀老先生转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后山,末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988章 业龙之血
“太虚神念化剑真诀……”
这几个字,也是他心头的一个痛疾。
曾几何时,这门剑诀,象征着太虚门最鼎盛的荣光。
那时,太虚门神念剑修如云,以心证天道,神念化真诀,百年磨一剑,剑出斩妖邪。
神念化剑之下,妖邪辟易,莫敢撄其锋芒。
但成也神念化剑,败也神念化剑。
经年累月之间,无数神念剑修,陨落在了这门“伤人亦伤己”的剑诀之下。
这门剑诀,既是太虚门无上的尊严,也是太虚门最沉痛的伤痕。
而到了如今,这门剑诀也终于要随着独孤师兄,彻底消亡了。
一旦独孤师兄,身归尘土,神念化剑,也将彻底湮灭。
或许有生之年,他都无法再看到,太虚神念化剑真诀,重见天日的样子了。
世人也再无法得见,神念化剑的惊天锋芒了。
荀老先生目光暗淡。
这是他早已“心知肚明”的事。
封禁神念化剑的决定,也是他下的。
这注定是必然的事,但事到如今,荀老先生的心中还是涌起深沉的失落和无尽的怅然。
便在此时,荀子悠适才的话语,又浮在脑海。
荀老先生黯然的眼眸,忽而又生出一丝光彩。
“神念化剑真诀……”
“墨画……”
荀老先生轻轻念叨着这两个名字,眉头渐渐皱起。
“应该……不可能吧……怎么可能?”
“可万一是真的……”
荀老先生心中微微悚然,微微叹气。神念流转间,他的目光越来越深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
墨画并不知道,他施展神念化剑的模样,被暗中盯梢的荀子悠长老看在眼里了。
与三品金丹境的猪妖交战,太过凶险,太过紧张,他根本不敢走神。
以筑基修为,斩杀金丹猪妖,也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神念。
因此墨画根本没察觉到,自己被荀子悠长老“偷窥”的事。
此后的数日,他也还沉浸在,以神念化剑真诀,斩杀三品金丹猪妖的欣喜里。
只可惜,这种事不好说出来。
他也不太好到处找人吹牛。
他的小师弟们,也没人知道他完成了如此惊人的“壮举”。
锦衣夜行,无知之者。
墨画心中很难受。
但他还是只能,保持一个平常心,继续修行。
好在过了月余,这个难受劲慢慢就消退了,而且也到年底了,宗门又要考核了。
墨画考完了,成绩一甲两乙四丙。
阵法“甲”,道法“乙”,还有一个炼丹,不知道为什么,也给了他一个“乙”。
往常,他都是一甲六丙。
去年多了一个乙。
今年竟然又多了一个乙。
墨画忍不住皱眉。
他是学因果的,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无缘无故,自己不可能考得这么好。
因此,墨画心里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危机感。
……
考完之后,又到过年了。
墨画今年又要去顾家蹭年宴了。
他特意去跟荀老先生说了下。
因为现在情况特殊,沈家的事,表面上算是尘埃落定了,但背地里的利益纠葛,世家间的你争我夺,真不知是如何血雨腥风。
墨画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去顾家蹭饭,到底合不合适。
荀老先生只思索片刻,便点头道:“你去也无妨。”
孤山的事,太虚门和顾家,肯定都被沈家记在了账上,本就不在乎连累不连累了。
而且,墨画与顾家维护下交情也是好事。
荀老先生又写了一幅字,让墨画当做贺礼,送给顾家。
墨画欣然道谢。
天色不早了,墨画便跟荀老先生行礼辞别,可行完礼,一抬头就碰到了荀老先生那极深邃且复杂的目光,一时有些怔忡。
“老先生,有事么?”墨画疑惑道。
荀老先生深深看了墨画一眼。
这一眼,让墨画有一种,荀老先生心里在猜测什么,但碍于某些因果,不太敢说出口的错觉。
荀老先生心事重重,本想问什么,可看着墨画不知不觉已经长高了不少,且有了少年模样的身影,忽而又有些怅然。
已经长大不少了……
目光温和而澄澈,深邃而沉毅,脸上虽还带着点稚气,但神态却显得从容了许多。
有些东西,他已经能靠自己来肩负了。
或者说,他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自己一直“背负”着过来的……
荀老先生微微叹了口气,“没什么……”
他看着墨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过年了,玩得开心点。”
墨画点了点头,笑道:“老先生新年安康,我先回去了。”
“嗯,好。”
墨画行了一礼,便恭敬告辞了。
墨画走后,荀老先生继续翻阅玉简。
玉简之中,写着《太虚门禁术目录一行字。
荀老先生看着禁术目录,陷入了沉思……
……
清州城,顾家。
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的后院中。
墨画带着瑜儿在放灯。
瑜儿小脸红扑扑的,仰头望着墨画替他做的红彤彤的鱼龙灯,神情雀跃不已。
可转头看了眼墨画,瑜儿的神情忽而又落寞了起来,耷拉着眼皮一言不发,可怜兮兮的。
墨画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便柔声问道:“怎么了?”
瑜儿默然片刻,小声问道:“墨哥哥,你就要离开了么?”
墨画一怔,“谁跟你说的?”
瑜儿摇头,而后抬头看着墨画,“大块头他们都说,毕业后,他们就要离开太虚门,离开乾州了,墨哥哥你也要走么?”
瑜儿口中的“大块头”,说的是傻大个程默。
墨画看着瑜儿。
瑜儿的眼睛,在天上灯火的映照下,亮晶晶的,透着浓浓的不舍。
墨画不太想骗他,只轻声道:“有可能。”
瑜儿更失落了。
墨画揉了揉他的头发,“人有悲欢离合,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将来瑜儿也会长大,要学会靠着自己,坚定心性,不断强大起来……”
墨画声音温和,缓缓渗进瑜儿的心底。
瑜儿心中渐渐有了勇气,认真点了点头,而后他又有些眷恋,问道:
“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墨哥哥么?”
墨画笑着点头,“会的,有空我会来看你。或者等有一天,瑜儿你修为强大了,可以游历九州了,我们肯定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等我强大了……还能再见面……”瑜儿的眼眸中,忽而透露出憧憬,而后连连点头,“墨哥哥,我一定好好修行,将来我去找你!”
墨画温和地笑了笑,“好!”
瑜儿也笑了起来,漫天的灯火,映照在他脸上,显得天真而烂漫。
墨画心中欣慰,可下一瞬,他神魂一颤,龙魂产生共鸣,眼前一片血红。
天上的灯火,映照在瑜儿脸上,一时鲜红如血。
而这血红之色,隐约构成了一条龙影。
这条血色龙影,衬着红色的火光,就在瑜儿的面容上游动,而后虬结蜿蜒着,汇入了瑜儿的印堂,融入了他的神魂之中。
墨画心底一颤。
“……龙?”
“瑜儿身上流的是……业龙之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