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烈火烹油(三)
这几日慕九虽然勉力查出这是什么毒,但是这种毒因为下毒之法过于琐碎细慢,又不过是令人失明而无害性命,这样麻烦而无大害的毒药,无论是毒方还是解方,都已经散佚。
而陈轻衣,果然知道这种毒!
段无昭眸光幽幽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下颌逐渐变得冷而硬,声音里都透着凉意:“你会解?”
这话当然是冲着陈轻衣说的。
他也知道啊。
慕洇心底忽然划过一道淡淡的怅然,却抓不住。
障目一毒,他是不是也是只闻其声名,而不知解法?
陈轻衣摇了摇头:“某不过一介书生,自然不懂这些毒理药理。”
段无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苏婉聪明地没有说话,而谢颖,也识趣地没有说话。
一行五人,一时间都哑然无声,只有正南向的那一株白菊,幽幽地开着。
——
汀州筑。
“……九姐,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只要跟着陈轻衣。”
慕洇声音微凉:“准确地说,是盯着那些跟着陈轻衣的人,被陈轻衣发现没有关系,不要被盯着他的那些人发现。”
陈轻衣这个人,利用得当……至少不敌不友。
慕洇的手,慢慢慢慢地摸上了她的合着的眼睛。
——
慕九依言,跟着陈轻衣,果然发现跟着陈轻衣的人真的不止是她一个。
百花杀宴散的第一日,陈公子呆在谢府闭门不出。
第二日,陈轻衣出府,中午去醉红颜饮酒,下午去伴月湖游船。
第三日,陈公子出城,去大昭寺礼佛。
第四日,陈公子陪谢颖逛街。
第五日,陈轻衣闭门不出。
……
东南茶社,慕洇和陈易相对而坐,听着慕九这些日子的汇报。
“那个人一直跟着陈公子,近乎寸步不离,陈轻衣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奴婢查出……”
“是谁的人?”慕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掌纹,心中的猜测愈发笃定。
慕九道:“应当是谢府,谢大人的人。”
“奴婢观察这人几乎片刻不离陈轻衣左右,但是……”慕九顿了顿,“我们这种跟踪人的活计,若是非要一举一动都记下来,必然是两个人一同行动。”
这样子,一天轮班交换,时时刻刻都盯着他,而且在事出有变的时候,也方便有人去报信。
但是跟踪陈轻衣的,就只有一个人。
一旦陈轻衣出府,那人就会出现,尾随,然后又没入谢家,中间没有片刻的离开。
只能是谢家自己的人。
“你可有探查到陈轻衣在谢府中都在干什么?”说话的是陈易。
慕九摇了摇头:“谢家守卫竟然不比慕府差多少,单凭我的能力,还不能够在里面呆上一天。”
“只是我观陈轻衣的房间摆设,也奢靡不凡,似乎在谢家的地位不低,身边却没有什么侍奉的人。”
“阿洇,”陈易轻轻地放下茶盏,碧绿的杯盏中茶叶浮沉,暖香氤氲,“你是怀疑……”
“是。”
慕洇点了点头,太巧合了,而且陈轻衣那一日的种种表现,似乎就是在朝她报信:你看,他不正常。
慕九耳尖地听见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小姐,来了。”
慕洇点了点头:“九姐在暗处守着。”
“笃笃笃——”有人轻轻地扣了扣门。
“请进——”
“慕小姐,陈先生。”一身水蓝色长袍的陈轻衣缓步踱了进来,清清冷冷的“慕小姐”三个字让慕洇确认,这个人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想要让她猜到这一切,单独约见他。
她直了直身子,微微颔首,端的是大方贵气:“陈公子。”
两个同样聪明通透,狡黠如同狐狸的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笑。
“陈公子能解‘障目’?”慕洇依旧单刀直入,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已经熟悉了彼此的意图,何必遮遮掩掩弯弯绕绕。
“能。”陈轻衣从容坐下,径直给自己烹了一杯茶,语气笃定。
“你的条件?”
“呵,”陈轻衣淡漠地轻笑着,“慕府分明与药谷交好,你现在不去求药谷邱来,为何要同我做交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慕洇觉得,陈轻衣提到药谷的时候,语气中有一些轻蔑。
“邱老行踪难定,我没有时间了。”
马上就要四七之日了,但是药谷那边,没有一点消息。
慕洇其实不急,但是……要给对方发挥的空间啊。
“……你与我订婚。”陈轻衣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平淡地仿佛就在说“今天吃了吗”一样。
而明明是那么惊天动地的时候,陈易和慕洇,却一动也不动地听着,没有人出声。
窗外是最后的秋叶慢慢地落下,无声无息。
慕洇面色不变地掀眸,眼中是一片灰败,陈轻衣从她平平的神色里读不出一丝情绪:“理由。”
“谢茂想要。”
“陈公子,”终于还是陈易打断了他,“是谢大人想要,还是上位想要?”
“谢茂。”
陈易不动神色:“那么陈公子自己呢?”
“我,”陈轻衣的声音里藏着刺耳的嘲讽,“不想。”
“那么陈公子你是不愿为人控制,”慕洇顿了顿,“还是想要……试一试呢?”
陈轻衣眸底划过一道流光,终于默然。
陈易和慕洇在心底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
世人好像总也忘不掉那至尊之位,纵然已经是泼天富贵,锦绣成堆,独据一地如叶绍,朱门大户如谢茂,甚至……南柯一梦如同陈轻衣,没有人愿意放下。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离高位只一步之遥。
没有人愿意退却。
终于,叶绍已经摔得粉身碎骨了,剩下的这几位呢?
也许还要加上沈晋,也许还要加上……那人。
怎么就放不掉呢?
慕洇寡淡地扯起嘴角,神色漠然:“好啊。”
反正她的婚约,本来也就是四处抛洒的政治筹码。
“不过,”慕洇话锋一转,“陈公子本给我留下的那点东西,也处理掉吧。”
陈轻衣看了慕洇半晌,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你怎么知道?”
按理说,还没有到发作的时候呢。
“猜的。”
“慕小姐,你为什么……不会怀疑你的身边人,而笃定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