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如果以后有人和我争权，我是帝王，我可以杀掉他吗？”

温和的老先生揉了揉男孩子的毛茸茸的脑袋：“哪怕是帝王，有些事情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那我能杀了他吗？”男孩子固执地想要一个回答。

“……能。”

——

“傅先生。”慕洇站起身，重重幕帷之后的身影模糊不清，“家母很想您。”

“阿洇啊……”傅儒掀了掀浑浊的眸子，“过来坐。”

慕洇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办法走过去。

“刷——”

陈说带血的剑冷冷地挂到了傅儒的脖子上，殷红新鲜的血液洇湿了傅先生的衣领：“先生，学生等您一个回答。”

说着，他扬声：“隔壁诸臣，也请出来见上一见吧。”

为什么非要把场面做的如此难堪呢。

慕洇轻轻笑着，瞳仁里一片荒芜。

傅儒连睫毛都不抖动一下，冰冷的剑刃上的余温已经散尽了，他的脖颈上慢慢洇出一条血线，老先生却依旧神色坦然：“陛下果真是长大了。”

“确实有帝王的风仪了。”

慕洇茫然地伸出手，慢慢揪着飘飘荡荡的幕帷，往前走了一步，终于还是停下了，她听见了很多很乱的脚步声，听见了他们惊骇的抽气声，也许他们看见了萎顿在地的那个女子，看见了她渐渐冰凉的尸体。

可是她不知道，他们还看见了帝王架在帝师脖子上的那把剑。

那些或忠或奸的朝臣，他们是谁，忠于谁，为人如何，在这一刻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座歌舞场。

“陛下——”

在一众行礼叩拜的声音中，慕洇意料之中地没有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陛下——”一位老臣重重叩首，颤颤巍巍，“陛下三思！”

“傅老先生的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陛下万不可冲动！”

“慕丞相一事，还需彻查！”

一群老朽的言官一个个就差指着陈说脑袋骂他欺师灭祖了。

猪队友。慕洇低声咒骂着，陈说刚刚才杀过人，现在还敢提，真的不要命了吗？

“陛下若是有闲心，”段无昭慢吞吞地开口，“不如去看看锦衣卫的诏狱是不是真的铁桶一片。”

——

“驾——”慕温扬鞭，直直冲进锦衣卫诏狱，手中举着圣旨，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陛下圣旨！见旨如陛下亲临！”

少年翻身下马，高高举着圣旨，神色急切：“锦衣卫都统来见！”

“属下在！”

一身铁甲的锦衣卫都统跪在地上，声音冷邦邦的：“属下接旨！”

“开牢！放人！”

慕温身上野气淋漓，也懒得宣读什么圣旨，只是把圣旨往跪着的锦衣卫都统身上一丢，然后径直往诏狱内走去。

男人不敢置信地抬头，仓皇地翻看着手中的圣旨，朱笔，金玺，甚至字迹，都是的的确确的圣上亲笔！

怎么会……

——

慕洇把头转向一边，“看”着那个方向，声音很低很低：“我记得你。”

那里站着的那个人低低地笑了起来，慕洇感觉到那个人的走进，她听见他在她耳畔说：“你知道我是谁？”

慕洇摇了摇头，问道：“你姓什么？”

“陈。”

陈姓，太多了。慕洇一时之间有点难辨，这个人的陈，是陈说的陈，还是先生的陈。

“陈，轻衣？”

“难为慕小姐还记得啊。”

数月之前的醉红颜，嘈杂如同闹市，胭脂与水粉，鲜花与美人，琴曲与葡萄。慕洇一直记得，这个人身上的那一股异香。

以及……那堪与苏婉争光的美色。

几米之遥，隔着重重幕帷，没有人听见这边两个人窃窃的交谈。

“你要干什么？”

“慕小姐想要干什么？”

“谢颖……认识你。”慕洇灰色无神的瞳仁直直地“望”向少年说话的方向，“她……在我手里。”

原本一直散漫看戏的少年瞬间狠厉，他压低声音斥道：“你说什么？”

慕洇很平静很平静地重复着：“她在我手里。”

她不知道那一日邀她来醉红颜，谢颖是否故意，但是她昏迷之后醒来就在了北去的车队里，她知道，谢家是保皇派，她与谢颖之间，没有对错，没有仇恨，只是立场。

当时在场三人，春夏，陈轻衣和谢颖。

从那日谢颖的反应来看，她应该不认识春夏，但是一定认识陈轻衣，而且谢颖在看到陈轻衣的时候只是一时间的惊诧，却没有揭穿，这对于谢颖这样跳脱的性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么直接说明了一个问题，陈轻衣是从谢府出来的，而且不是谢府暗部，是摆在明面上的谢家人，甚至，地位要比谢颖高。

慕洇离开京城之后特地让先生查过，不过并没有得到什么特殊的消息，如今搬出谢颖来，也不过是随口一威胁。

他无法求证，她手上也没有人。

陈轻衣阴鸷地眯起眼，伸出的手几乎要掐住慕洇的脖子：“你要如何？”

“嘘——”慕洇完全没有察觉近在咫尺的威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唇角荡出一个温软的笑意，让人胆寒，“你知道现在慕家的状况的，不要妄图惹怒我哦，不然谢小姐可能今生今世都不能见天日了。”

陈轻衣的手顿在空中，微微颤抖，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陈说眯起眼，缓缓收回架在傅儒脖子上的剑，指着段无昭，“难道还有人会去诏狱劫人不成？”

“有没有人会去劫人本王不知道。”段无昭不卑不亢地回应道，“但是如果有了陛下亲笔诏书，那就不一样了。”

陈说愣住了。

难怪！

难怪忽然会有一个丞相亲子冒出来，京畿府前鸣冤鼓，鼓响可面圣！慕温既弃暗投明，他自然会下无罪诏！

慕，慕府，罪，谋逆……所有的这些字在给慕温的无罪诏上面都有！只要寻一个高明的书法大家，一个字一个字地摹过去！

难怪那天那个慕温又会忽然来带走慕洇，甚至故意让他发现，为的是调虎离山转移注意！那个时候，必定有人潜进御书房，拿到了他的金玺给那份“诏书”盖章！

现在，慕家人必然已经出了诏狱！

而今天这些拙劣表演，为的也是不让锦衣卫有机会向他通报！

楚怀薇已死，他又不能再次让慕家人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