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崔绾绾的不安到底还是应验了。

七日后，南方发生水患，皇帝在上朝时询问谁愿意亲自过去治理时，东方墨桑主动站了出来。

回想起前世这场水患死了那么多人，崔绾绾坐立不安，忍不住担忧起来。

东方墨桑临走之前，还特意来找崔绾绾见了一面。

崔绾绾掀起帘子，缓缓走出去。

“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一身玄衣的东方墨桑站在屋檐下，眸光柔和地望着她，“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崔绾绾没吭声，她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着他。

四目相对，一时静谧无声。

东方墨桑喉结滚动了一下，眸中有不忍的情绪流连，他上前一步，直接揽过崔绾绾的肩膀，抱住她。

他内心涌起波澜，声音沙哑低沉，“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回来时给你带一些。”

“不用了，我没有。怀安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啊，我等你回来。”崔绾绾伸手推开他，勾起红唇，看似在笑，其实眼底全是伪装。

她对他，半点心疼之意也没有。

要是可以，要是他被洪水淹死的消息传入京城，崔绾绾觉得自己估计能高兴得多吃几碗大米饭。

东方墨桑听了她的话，眼中一热，明显愉悦起来，唇角勾起，笑意逐渐放大，眉眼中是克制不住的开心。

东方墨桑转身准备离开。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谁料东方墨桑又忽然间转身，崔绾绾急忙又堆起假笑，冲他挥挥手，露出一个十分甜美的笑：“怀安哥哥再见，山高路远，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东方墨桑心中一暖，甜蜜的滋味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这种情绪来得太过猛烈，使得他差点就要后悔此行。

他不想再离开，素日里和崔绾绾见面的机会已经是少之又少，他整日忙着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人心莫测。

很难再分出其他时间。

可他又不得不离开，他想要太子之位，更想要皇位。

也想给绾绾一国之母的身份。

这个世上，也只有崔绾绾能配得上那个位子。

他知道以崔绾绾的性子，她定是不愿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

在皇宫待上一辈子，对于崔绾绾而言可能是一种牢笼。

可东方墨桑太想自私这一回，他想永远留住她，不论她想不想成为伴他一生的那个人，他都不会放她离开。

很久之前他就清楚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个世上，他只要她。

卫卿玉对自己有意他不是不知道，他也很清楚这个女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她或许是来自神秘的地方，身上有可以帮助他获得权力的一切。

倘若娶了卫卿玉，他能得到更多。

他这个人向来将权势和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这些东西若是遇到了崔绾绾，那便全部都要让路。

卫卿玉不止一次地暗示过自己和神女交合可以受到天道的垂怜和关照，可以成为绝对的龙脉之子，继承皇位是必然。

卫卿玉后来又给他送了许多的神水，还是当着他的面召出来的。

饮下一定量的神水后，东方墨桑的内力暴涨，武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状态。

甚至是百毒不侵。

种种迹象表明，卫卿玉说得没错。

她是神女。

一个是可以给自己带来数不尽财富和好处，还有未知惊喜，甚至是神迹的卫卿玉，一个是只能给自己带来文臣支持力量的崔绾绾，孰轻孰重，明眼人都能分清楚。

看着东方墨桑逐渐走远，崔绾绾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酸死了，一直维持着假笑，她笑得腮帮子都胀。

不料这个东方墨桑简直就是一步三回头，累得她还要同他一直演下去。

待到东方墨桑终于离开后，崔绾绾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屋小憩一会。

今日是东方墨桑离开的日子，她完全没有想到这家伙会一大清早跑来找自己，就为了和自己道别。

哪有那么多的依依不舍？

不过嘛，东方墨桑如今要离开京城了，那么她要做的事情也该动手了。

她当初能帮他重夺皇帝的在意，如今也能让曾经的隔阂再次重现人前。

左右不过是那点事，皇家的血脉真与假。

崔绾绾抬起眼帘，眸色冰冷，嘴角扬起几分残忍的笑。

东方墨桑离开的第二日，关于他的谣言就开始如洪水一般肆虐开来。

东方墨桑那些心腹和幕僚们，拼了命的用尽各种手段，关于他并非皇家血脉的谣言却依旧是满天飞。

多年前关于皇家那件丑事的细节和蛛丝马迹重现人世，皇帝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索性下令重新调查。

皇帝如今已经认定二皇子是自己的亲骨肉，自然是不害怕从头查起。

然而……

炉中香气升腾，殿中一派死寂，负责调查的暗卫齐刷刷跪在下方。

气氛诡异又压抑。

皇帝坐在案桌前，一手握着那些信件，一手扶着额头，沉默了许久。

第115章 水患

皇帝不发话，底下的人也不敢率先开口。

一个个全部眼观鼻鼻观心，当个哑巴默默无言。

记忆被拉回多年前……

那个时候的他被珍妃气得火冒三丈时，也不曾动手去调查过这些事。

他始终半信半疑，其实也是为了给珍妃一个机会。

无论真相与否，只要她说什么，他就会选择相信。

珍妃起初确实是替身一样的存在，到最后，他也真的爱上了珍妃，甚至比第一次动心要更深。

后来替身一事伤透了珍妃的心，那时候还是青年的皇帝也是后悔莫及。

如今……

忽然，皇帝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直接晕厥过去。

帐子后边的一个宫女垂下眸，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

第二日，关于皇帝被气晕过去的消息传出来，铺天盖地。

朝堂上的一些墙头草，瞬间见风使舵，放弃了加入二皇子的阵营。

趁着如今还来得及，甚至有不少人都选择脱离二皇子的阵营，分别投靠其他皇子。

短时间内，二皇子东方墨桑的势力被瓜分的四分五裂，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忠心不改之人。

——————

崔绾绾在宫外租了一间小宅院，出宫办事时便会住在这里。

太后也不要求她时时刻刻都必须待在皇宫内。

太后她老人家，给足了崔绾绾自由。

崔绾绾无论想做什么，太后都是表示同意赞成。

沈景舟匆匆赶过来时，看见的一幕是崔绾绾手执长剑刺穿了一个宫女的胸膛。

鲜红的液体流淌在地上，蜿蜒而下，染红了地上的碎石。

崔绾绾冷笑，利落地拔出手中长剑。

那宫女睁大双眼，瘫倒在地，还有最后一口气。

“我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这是你自找的。”崔绾绾抚上宫女惊恐的双眼旁，“一个背叛两回主子的不忠不义之人，你觉得我不会设防？愚蠢。”

不自量力，居然威胁她，要崔绾绾助她登上三皇妃的位子。

这宫女原先是太后的人，后来不知何时投靠了卫卿玉，试图往太后的吃食中下毒。

结果被崔绾绾逮了个正着。

崔绾绾没有惩罚她，而是用重金贿赂她，让她替自己办事。

她原先还以为这个丫头能有多少骨气呢，谁知一口便答应了，转头就背叛了卫卿玉。

崔绾绾在太后那边随意提了几句，就成功将她派去皇帝那边伺候。

皇帝对于自己母后派过来的人，完全不会设防，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从某个方面来讲，皇帝是个孝子。

皇帝气急攻心一事本来是封锁严密，所有人都不会泄露出去。

帝王出事，哪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知道的？

若是闹得人尽皆知，那岂不是乱套了。

然而，唯独漏了这个宫女。

这个宫女办好事后，来崔绾绾这边讨赏。

拿完应得东西之后，非但没有立即离开，还得意地威胁起崔绾绾。

此宫女野心不小，贪念极重，胆子也确实够大。

只可惜，她找错对象了。

她以为自己如今是和大人物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以为那件事就是可以彻底拿捏住崔绾绾的把柄。

而她，可以利用那个把柄获得一切。

这宫女本来心想，她可以威胁崔绾绾，毕竟只要有她这个人证在，崔绾绾始终会忌惮一日。

她心里这样想，行为上也大胆地直接去做了。

在她看来，就算有崔绾绾办不到的事情，崔绾绾的靠山太后也可以办到。

她只是想要一个三皇妃的身份，就算崔绾绾无法助她得偿所愿。

或许弄个侧妃之位当一当也不错。

她也想成为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她不想一直为奴为婢。

二皇子如今大势已去，有了这么大的隐患，就算水患治理归来，等着他的也该是雷霆之怒。

而三皇子就不同了，这位殿下本来就是离太子之位最近，也最合适的一位皇子。

少了东方墨桑这个竞争者，三皇子毫无悬念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等以后三皇子成为皇帝之后，她可就是皇帝的女人，想想就风光。

“鼠目寸光。”崔绾绾冷冷地说道：“在你心里天大的把柄，于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你……”那宫女瞪大双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对着崔绾绾这边，脸上写满了不甘，“你心机城府如此……深，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宫女的手摔落在地，再无一丝气息。

那宫女到死都不敢相信，崔绾绾一个闺阁女子，居然真的敢杀人。

她怎么敢的……

“别脏了手，剩下的我来处理吧。”沈景舟走到她身旁，垂眸望着她。

“多谢。”崔绾绾闭了闭眼，她也累了。

她不想杀人，可有些时候，心软是没有用的。

她不狠一些，有些人就会蹬鼻子上脸。

为了永绝后患，斩草就是要除根。

好在这个宫女原本就打算给太后下毒，若不是崔绾绾那日及时发现拦截了下来，后果也是不敢想象。

这样一来，她也不算枉杀无辜。

剩下的交给沈景舟，她很放心。

崔绾绾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转头疑惑问道：“你今日过来找我还有其他事吗？”

沈景舟眉眼柔和，清润的声音响起：“水患没有伤及百姓性命，只是老百姓的财产损失严重，在经济方面元气大伤，时日久了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你当年的功劳。”沈景舟微微一笑，如春风徐来。

崔绾绾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少些伤亡总是好的。”

她如此一来，她也稍微放心了。

红裙少女的唇微微扬起，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少时女先生教学时，除了繁琐的女子规矩和四书五经，更教导过她博爱人世，怜悯众生。

从小就常有人夸赞崔绾绾天资聪明，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

凡是学过的，她都刻骨铭心，见过的和听过的，她都能熟记于心。

他们告诉她，身为女子要为做贤妻良母提前准备好一切，要善良，要温婉，要知书达理，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而如今，她在爹娘的眼中是个离经叛道的姑娘。

崔绾绾伸出双手，在阳光的照耀下，她这双看似洁白的手，其实早就沾上了鲜血。

“绾绾，你有一颗慈悲之心。”沈景舟忽然开口。

崔绾绾心中一颤，她沉默不语。

良久过后，才听到少女的声音又轻又低：“可我杀过人。”

“绾绾。”沈景舟摇了摇头，不认同她的话。

“我也杀过人。”沈景舟的语气太温柔，仿佛溺在春光里，“我杀过的人，比你多了不知多少倍。”

“世人唤我杀神，是因为死在我手中的亡魂早已数不清具体的数量。判断一个人，不能全然靠着边角的一点认知，你的心是善良的，你会心疼世上每一个凄苦的人，你会厌恶这世间所有的不公，无论那人是权贵子弟还是平民百姓，在你的眼中没有人命贵贱之分。”

崔绾绾先是一愣，随后抬起头。

“你总是这样。”

“什么？”沈景舟挑了一下眉，微笑道。

“总是会那么开导人心。”

少女终于笑了，眼中灿若星辰。